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使得云南成为全国最具文旅产业发展条件的省份之一。
今年5月，一纸来自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的通报，再次将云南文旅项目开发与环保之间的矛盾摆上台面。
“整改令”发出之后，云南的文旅产业从认识到行动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当优势资源发展与环境保护约束共同摆在面前，云南文旅又该如何做好选择题和必答题？
同时，云南万亿康养产业的谋划，箭已上弦。作为未来计划打造万亿级别的文旅支柱产业，如何让花常开、人常来?
昆明阳宗海区域俯瞰 视觉中国图
云南丰富独特文旅资源 吸引众多房企进入
2012年，云南提出建设“十大历史文化旅游项目”，预估总投资近千亿元，分布于昆明、曲靖、玉溪等8个市州；2016年，云南省又首次公开提出打造“全域旅游”三年行动计划，足以看出该省试图快速做大做强文旅产业的野心。
云南丰富独特的文旅资源曾经吸引众多房企扎堆进入云南，如万科、华侨城、融创、绿地等，令云南成为继海南之后的另一文旅热土。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仅在省会昆明及其周边真正落地的文旅项目就已超过20个，多分布于滇池、抚仙湖沿线，以及嵩明、安宁等生态资源优越之地，融创、华侨城、绿雅居乐、绿地等头部玩家更是在此斥重资抢滩布局，半数以上建设体量少则千亩级，多则上万亩级。
2013年11月，影视明星李亚鹏在丽江召开雪山小镇发布会，高调宣布进军房地产，声称总投资将达35亿元。这是云南较早亮相的文旅项目标志性事件。
而国内文旅地产巨头华侨城，则是在绘下大文旅蓝图后，云南一直期望引入的企业。在2017年昆明南博会期间，华侨城与云南省政府正式签约，将构建三大平台参与云南全省旅游大开发，并与德宏州、普洱市等地州市签订合作协议，涉及总投资逾千亿元，并公开表示将把云南作为集团第二总部。
此后，华侨城在云南一路高歌猛进，先后战略重组云南世博旅游集团、云南文投集团等省属国企，以及与云南城投等合作，打造了普洱茶康养小镇、德宏生态田园耕读馆、西双版纳欢乐雨林、九乡旅游区、巍山古城、建水古城、保山梦幻腾冲温泉度假区等多个文旅项目。
与华侨城在文旅方面有着同样野心的当属融创。自2016年正式进入云南后，融创先后在昆明、西双版纳、昭通落定4个文旅项目，另有多个文旅项目正在建设中。而从全国布局来看，云南也是融创文旅项目占比最高的省份。
此外，雅居乐2011年首入瑞丽，成为最早入滇的文旅地产开发商，并先后在腾冲、西双版纳分别打造了雅居乐云南原乡、雅居乐西双林语两大文旅重镇；2019年，宝能集团布局云南的首个文旅项目落子腾冲，投资额逾400亿元；云南城投也先后打造了楠景新城、昆明茶马花街、安宁温泉山谷等多个知名文旅地产项目……云南每个地州几乎都有几个文旅项目，且半数以上建设体量少则千亩级，多则上万亩级。
需要注意的是，云南九大高原湖泊更是文旅项目扎堆的核心区域。比如，在滇池，就有融创文旅城、滇池南湾·晋宁未来城、七彩云南古滇等项目；在阳宗海，布局有恒大华侨城·阳宗海、春城湖畔度假村以及桃花源·清风明月；在抚仙湖，则有太阳山国际生态旅游悠闲度假社区、抚仙湖华夏和谐文化园矣马谷度假区、抚仙湖星空国际旅游度假社区、抚仙湖国际艺术小镇等项目。
一份来自时代传媒2019年发布的榜单显示，截至2019年底，已在云南投资的房企包括碧桂园2000亿元、万达1700亿元、绿地1200亿元、万科700亿元、融创中国600亿元等。
7月，拆违风暴中的长腰山 每经记者 陈利 摄
生态资源优越地项目集中 开发触动“红线”
放眼云南全省，文旅项目主要集中于滇池、玉溪抚仙湖沿线，以及嵩明、安宁等生态资源优越之地，仅环滇池部分便云集五渔邨小镇、七彩云南等多个大型文旅项目。
今年5月，一份来自生态环境部的通报公开指出昆明晋宁长腰山过度开发严重影响滇池生态系统完整性问题。通报称，围绕滇池“环湖开发”“贴线开发”现象突出，长腰山区域被房地产开发项目蚕食，部分项目直接侵占滇池保护区，挤占了滇池生态空间。
长腰山项目正是云南2012年“建设云南十大历史文化旅游项目”之一的“七彩云南·古滇名城”一部分，诺仕达是该项目开发商。经过数年滚动开发，古滇名城已成为占地16000亩，集文化体验、旅游观光、休闲养生、商务会展、娱乐、办公等为一体的大型文化旅游城市综合体，包括滇池国际养生养老度假区等规划。
2015年1月以来，诺仕达在长腰山区域陆续开建滇池国际养生养老度假区项目，项目规划建设别墅813栋、多层和中高层楼房294栋，建筑面积225.2万平方米。其中，面向滇池区域规划建设别墅390栋、多层和中高层楼房25栋。
然而，在这背后，诺仕达为房地产开发，侵占滇池保护区，顶风作案三次，屡教不改。
2016年7月，第一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就指出，诺仕达集团建设的有关项目侵占滇池一级保护区，但此后诺仕达集团不仅没有认真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2018年7月，第一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回头看”，再次指出诺仕达等一些旅游地产项目“打擦边球”；到了今年5月，中央第八生态环保督察组下沉督察时发现，长腰山90%以上区域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楼房，整个山体被钢筋水泥包裹得严严实实，基本丧失了生态涵养功能。
“负隅顽抗”两次后，古滇名城违规部分最终被依法进行了拆除。此前7月底，《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在实地走访时看到，拆除工作还在进行中，面向滇池的一侧已重新种上了树木。
沿滇池“贴线开发”的另一重灾区则是草海片区，这个在督察组通报中被指“大量房地产项目与湖争地，‘寸土必争’‘寸步不让’，环草海25公里湖滨带被房地产等项目侵占”的区域内，宝能、金地等项目仍在正常施工、销售。
记者7月实地走访了解到，在草海5号片区，宝能·滇池九玺项目售楼部紧邻滇池环湖路，最近处距离滇池一级保护区不足50米，售楼部内销售人员正有序接待到访客户。
“紧邻滇池”仍是项目的最大的卖点，在售楼部与环湖路之间的围档上开着一道“小门”：每当有客户到访，置业顾问必会推开小门带领购房者直接领略项目邻滇所能带来的最为直观的滇池风光。而与项目紧邻的华夏·澜台府、中铁建·诺德山海春风、金地·云海一号等项目均处于正常销售、施工中。
不只滇池。最为外界所知的抚仙湖，早在2013年6月，央视《经济半小时》就曾对抚仙湖周边违规开发实地调查，4个在建项目违规被罚，分别是九龙晟景、仙湖锦绣、太阳山、樱花谷，主要涉及违法填湖、违法新建构筑物等方面。此前也已有多家媒体报道房地产开发项目对抚仙湖生态造成了严重威胁。
在阳宗海，原计划修建的超五星级酒店圣托里尼酒店，其中一半属于50米红线范围内开发，早已修建好了几年仍未进行装修，尴尬地矗立在阳宗海边上。“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就是不让装修，也没说要拆掉。”一华侨城员工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不仅是圣托里尼酒店，原计划在靠湖一侧打造的美食街，如今也已落空。
记者在现场看到，在圣托里尼酒店不属于红线开发的一侧，开发商将其中一小部分打造成了一个小型亲子乐园。
阳宗海某高尔夫球场的禁入标识牌 每经记者 陈利 摄
“化妆”冲线高尔夫球场 众多项目趋之若鹜
“国内的高尔夫球场看哪里？看云南。云南的高尔夫球场看哪里？看阳宗海。”这是此前阳宗海区域项目置业顾问最爱提及的卖点。仅在阳宗海一带，建成、拟建的高尔夫球场就有9个。然而随着中央文件的一声令下，阳宗海的高尔夫球场悉数关停整顿。
根据《每日经济新闻》此前报道，2004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暂停新建高尔夫球场的通知》（国办发［2004］1号），要求各级政府一律不得批准建设新的高尔夫球场项目。尚未开工的项目一律不许动工建设。对虽已办理规划、用地和开工批准手续，但尚未动工建设的项目，一律停止开工。7年后，国家发改委又下发《关于开展全国高尔夫球场综合清理整治工作的通知》（发改社会［2011］741号），云南华侨城云海谷球场被列为整改类球场。
2013年3月1日，随着《云南省阳宗海保护条例》的实施，云南华侨城项目被正式列入“三停”名单，并基本处于停业状态。时至今日，该项目内投入巨资的高尔夫球场依然持续处于停业状态，部分球场还成为了当地婚纱摄影取景地。
据了解，7年来，华侨城云海谷球场接受政府“清高”检查、环保督察及正式整改通知多达70余次，现场检查近50次，强制性拆除近10次，现场质询会100多次，政府主管部门派十余个督察机构驻场监督“三停”。
事实上，高尔夫球场一度是云南旅游业迈向高端的招牌项目，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和气候造就了众多品质出众的球场，也让云南成为国内外高尔夫旅游的目的地之一。众多文旅项目趋之若鹜，违规事件却也随之而生。
在今年的中央环保督察组通报中，铭真高尔夫球场赫然在列。据悉，球场占地703.64亩，5号、12号球道的全部区域，4号、6号、11号球道的部分区域，均位于滇池一级保护区内，侵占保护区456.68亩。
尽管2004年国家已有明确禁令，但2008年4月，球场以“户外旅游休闲公园”名义获得立项、土地规划、建设施工、环境影响评价等手续，实际建设了铭真高尔夫球场，并于2010年5月投入运营。
据《中国纪检监察报》，2011年，国家开始开展“清高”工作。按照规定，该球场理应停止经营，但球场一直未落实要求，长期违规经营，仅2016年至2021年3月就累计营收1247.5万元。2015年10月，昆明市政府划定了滇池各级保护区范围，相关部门下发通知，要求该球场“立即停业并退出滇池一级保护区范围”，但其拒不退出。直至2018年底，业主方才在一级保护区范围内的球场上象征性栽种少量树木，球场功能并未消除，企图蒙混过关。
需要注意的是，为推动招商引资，云南高尔夫的发展也一度得到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如位于阳宗海区域内的春城湖畔曾是云南省向新加坡招商引资的明星项目，也是云南第一批高尔夫球场，于1993年规划建设，1997年落成营业。因为有执照“傍身”，春城湖畔高尔夫得以一直营业。不过，随着中央“八项规定”的执行，高端客源的流失也在加剧，春城湖畔高尔夫度假区经营收益已远不如从前。
“整改令”发出之后 地方进行区域规划调整
毫无疑问，这些违规违法的开发行为，或多或少对云南湖泊生态造成了破坏。
以抚仙湖为例，由于别墅、豪宅、酒店、高尔夫球场项目扎堆，这个中国最大的深水型淡水湖面临着日益严峻的生态风险。
此前，我国污染生态学创始人、云南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王焕校曾对外公开表示，“高尔夫球场对湖泊生态破坏极大，因为高尔夫的草坪有严格要求，要对草坪经常施农药化肥等，如果球场距离湖边很近，一下雨，农药化肥就流入湖泊带来污染；而如果在湖泊的红线内建别墅等建筑，它们的排污也都会影响湖泊生态。”
2013年发布的《抚仙湖流域禁止开发控制区规划（2006~2020）》，将抚仙湖流域陆地区域划分为开发区、控制开发区、禁止开发区和生态保护区四个区域，并将抚仙湖流域禁止开发区范围从84.6平方公里扩展到226.96平方公里，开发区总面积缩减到46平方公里；到2014年，经过两轮清理后，玉溪市将抚仙湖试验区、核心区开发的项目数量从25个减少至13个，规划用地从12.2万亩减少到4.95万亩。
时至今年5月，中央第八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对抚仙湖区域违规项目九龙晟景再次提出整改要求。一个月后，澄江市自然资源局发布了一份《关于暂停抚仙湖周边部分地块审批的通知》，要求暂停抚仙湖周边包括广龙旅游小镇、湖畔圣水、抚仙湖国际峰会中心、樱花谷、太阳山国际生态旅游悠闲度假社区、抚仙湖国际健康旅游谷等16个项目的规划审批、施工、预售证审批等工作。
“通知出来后，我们在那边的项目就已经完全停工了。”一头部房企云南区域负责人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这次抚仙湖启动的是面山建设项目长久熔断机制，因此之后“项目是否需要调整规划、何时复工都还是未知数”。
打擦边球开发的房地产项目，同样对云南生态造成严重危害。
对于已经被钢筋水泥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腰山，只能采取拆除违建，进行生态补偿修复工作。7月底，《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现场调查发现，尽管违规建筑已基本拆除，重新种上了树木，但大量挡土墙仍清晰可见，原有林地、草地、耕地早已变成水泥地，不见踪影。
生态环保督察不仅是发现问题的“显微镜”，也是医治痼疾的“手术刀”。在被督察发现滇池“环湖开发”等问题后，昆明市迅速开展整改工作，投入1700多人对滇池面山二级保护区内建筑进行拆除、复绿。
与此同时，昆明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也在5月发布一份“关于暂停滇池周边部分地块审批的通知”，称根据中央环保督察组反馈意见，为避免滇池周边“贴线开发”现象继续蔓延，对滇池周边部分地块暂停办理审批事项通知。
此后7、8月，当地又连发多条关于“滇池流域”规划编制的招标公告，计划对滇池沿岸9大板块，约4720公顷（约70800亩）范围的区域进行规划调整，进一步细化环滇池空间形态与城市天际线规划，明确滇池流域承载人口上限和城镇发展规模上限，划定滇池保护缓冲带。
景鉴智库创始人周鸣岐告诉《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按照相关规范进行合理开发，文旅综合性开发和旅游地产可以做到生态平衡。因为商业开发跟生态保护并不一定是矛盾对立的，不管是从国际还是国内案例来看，不少项目即便进行了商业开发也没有破坏生态，反而让景观更漂亮、美观。其中的核心就是，以绿色生态理念为导向，文旅配套地产，而不是地产配套文旅。
与此同时，政府也需持续性加强监管职能，严格按章办事，特别是一些招商引资项目，更需要在前期做好规划，避免后期涉及到环保问题时出现停工、拆除等情况。
“一旦发生，除了会面临整治时带来的各种问题外，对城市营商环境的营造以及后续城市招商引资都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周鸣岐说。
打造健康生活目的地 花如何常开、人如何常来
2021年云南省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打造健康生活目的地，创建国际康养旅游示范区。
云南万亿康养产业的谋划，箭已上弦。在云南省十四五规划纲要的5个万亿级产业中，关于旅游文化业方面如下：打造康养旅游、文旅融合、户外运动、研学科考、乡村旅游、边境跨境游等重点产品，打造一批集特色、品味和品牌于一体的“老字号”“老品牌”。到2025年，全省旅游文化产业总收入达到2万亿元。
在健康服务业方面，则是要促进健康与医疗、养老、旅游、互联网、体育、金融等深度融合，加快发展健康养生产业、健康旅游产业、智慧健康产业、健身休闲运动产业、健康保险业等。到2025年，全省健康服务业主营业务收入达到5000亿元。
两者指向的一个合体是打造世界一流“健康生活目的地”牌，即瞄准国际化、高端化、特色化、智慧化发展方向，聚焦以“文、游、医、养、体、学、智”为主要内容的全产业链，以大滇西旅游环线、澜沧江沿岸休闲旅游示范区、昆玉红旅游文化带、沿边跨境文化旅游带为支撑，建设国际康养旅游示范区，推动云南成为世人向往的健康生活目的地。
这也与云南省政府工作报告此次的描述再次高度吻合。
作为未来计划打造万亿级别的文旅支柱产业，如何让花常开、人常来？
“区别于其他省份以观光为主的旅游，海南和云南旅游都是典型的度假游，这对于气候、环境的要求是比较高的。云南要实现这万亿产业的康养目标，归根结底要做好两个方面：一是打造良好的营商环境，二是整体规划和业态布局。”周鸣岐表示，良好的布局就是筑巢引凤，“有良好的布局，良好的规划，才能够有越来越多的投资”。
此外，“大型文旅项目引入，应充分考虑云南市场的内驱问题以及群众消费承载能力，综合考量之后，审慎布局。”周鸣岐认为，但凡做得好的文旅项目，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配套设施、产业，能形成一个较为完整的业态闭环，满足入住者基本生活物质、精神等方面的需求。
然而，要完成万亿产业的康养目标，主力建设者仍然在企业，尤其是地产企业。云南康养产业规划的蓝图中，文旅地产本就占据相当大的比例。从全国康养产业的格局看，地产企业也是重要主力。
然而，云南省内尽管房地产企业众多，但能承担这一重任的大型企业却凤毛麟角。云南省方面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种种因素催动作用下，云南康旅集团诞生了。
事实上，云南康旅集团由云南城投集团于2020年10月26日更名而来。根据云南省委、省政府提出的新战略定位，云南康旅集团将聚焦成为云南省文化旅游、健康服务两个万亿元级产业的龙头企业，打造世界一流“健康生活目的地”的新引擎、新名片，并于2020年获得了首期30亿元现金注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