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当你不顾一切地坚持跑完,便觉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躯体最深处挤榨了出来
2020/2/27 9:10:48 来源: 42旅 作者: 42旅

跑步看世界

RUN to EXPLORE



假如有我的墓志铭,而且上面的文字可以自己选择,我愿意它是这么写的:
村上春树
作家(兼跑者)
1949—20××
他至少是跑到了最后
此时此刻,这,便是我的愿望。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是音乐发烧友,是名满全球的作家,同时也是一位严谨的跑者,他从一九八二年的秋天开始跑步,几乎每天坚持慢跑,在世界各地参加过无数次长短距离的比赛。跑步的世界里没有浮华迷茫与旖旎感伤,他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他也会因为年岁的流逝状态下滑,在漫长的瓶颈期学习游泳,练习铁三,参加超马,跑百公里,尝试更多的挑战...聊起跑步,他笔下酸甜苦辣的种种思绪,轻易让你我产生共鸣。


在数十年的奔跑中,村上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我们不妨跟随村上和他的文字,看看那些让他刻骨铭心的跑步地,打开了解村上的另一个角度。



村上
春树
梦幻慢跑道
Nike Campus Running Trail


“这种梦幻般的慢跑道,在这个充满了矛盾、悲哀、暴力与异常气象的世界上当真存在吗?”假如当真存在,我很想亲自在上面跑一回,哪怕一次也成。


这条让村上神往的慢跑道坐落于波特兰郊外,修建于耐克总部的地盘,长约3公里,听着鸟声鸣啭,穿越美丽的森林,顺着平缓的丘陵忽上忽下,路边严严实实铺满柔软的锯末,跑多久脚都不会疼,只有耐克员工才能在此奔跑,并不对外开放。


Nike Campus Running Trail▲


借着为某家航空公司采访的机会,村上得以试跑这条梦幻跑道,距离、倾斜度和弯道都十分理想,途中还有一处保养完好的四百米跑道,可以进行速度训练。


400米跑道▲


当时有个小花絮:村上当时只携带了NB的运动装备(并不想砸场),好在负责公关的职员向村上赠送了全套耐克装备。


不确定是不是这一身▲


村上
春树
日本·京都·鸭川
悠闲的慢跑圣地


不知是哪家女校的晨练女生,与我交臂而过时大声像我打招呼:“早上好!”这种时候我便觉得,无论是人生还是世界,都还不算太糟糕嘛!


除了耐克的那条跑道,村上最喜欢的慢跑道莫过于京都鸭川沿岸的道路,每次去京都都一大清早去哪儿跑步,从固定住宿地点御池一袋跑到上贺茂,再跑回来,大约是十公里,途中要跑过的许多桥的名字,已经倒背如流了。


京都·鸭川▲


在以遍布古迹著称的京都古城,鸭川是一个宁可错过100个景点也值得停留的惬意之地,每年2月举办的京都马拉松也会途径这条曼妙的河流。


京都·鸭川▲


村上
春树
日本·东京
神宫外苑


正跑在外苑的慢跑道上,一位偶然路过的女子冲着我呼喊致意。是我的一个读者。这样的事情鲜少见到,偶尔有之。我驻足与她简短地交谈几句。“有二十多年了,我一直在阅读您的小说。”她二十岁未到便开始阅读我的小说,而现在已近四十了。人啊,都会公平地加龄增岁。“谢谢你。”我说。微微一笑,握手,告别。


曾有村上粉丝感叹为什么在皇居跑步无法偶遇村上,事实上村上在《当我跑步时我在谈些什么》一书中,提及常去的跑步点并不是皇居,而是离家较近的明治神宫,他也正是在东京的神宫球场看棒球赛时决定开始写小说的。


撒满一地的不是花瓣,是粉丝凋零的心▲


小编补个刀:村上状态的巅峰是全马330以内,日常训练往往是4-5分配速,擦肩而过你也未必来得及认出这位风一般的男子。


在东京时,大体是去神宫外苑跑步。那是神宫球场旁边的环形慢跑道,跟纽约的中央公园当然无法比,不过在东京的闹市中心,却是甚为少见的绿意盎然的地段。这条慢跑道我长年累月地跑惯了,连细微之处都铭刻在脑子里。哪儿有坑哪儿有洼都记得一清二楚。对于需要时时意识到距离的练习,这儿最合适不过。


神宫外苑跑一圈是1325米,每隔一百米路面上就刻有标志,跑起来十分方便。当我决定要每公里跑五分半或是五分,甚或四分半,就使用这条慢跑道。


明治神宫球场外苑▲


神宫外苑·秋日银杏步道▲

村上
春树
第一次全程马拉松
原始雅典马拉松路线


观众、终点锦带、人群的盛大声援,统统没有。然而,这可是原始的马拉松路线啊!还能奢望什么呢?


村上曾经受一家杂志的邀请来到雅典,索性独自从雅典跑到马拉松,将原始的马拉松路线从头跑到底,要知道,当时他还没有跑过35公里以上的距离呢!
盛夏的雅典热得无从想象,村上幻想着冷得几乎结冰的、麻酥酥的冰镇啤酒,数着一路那些可怜的被汽车压扁的小动物,在酷暑中跑到了终点。那一刻,他全身上下都是盐,仿佛是个盐人一般。什么成就感,根本毫无感觉,满脑子是“终于不用跑下去了”这样一种安心感。没有奖牌,但加油站的大爷听说了他的故事,剪下花盆里栽种的花儿,做了一个小小的花束,送给了他。


村上在雅典▲


而马拉松镇咖啡馆里的啤酒诚然好喝,却远不似他在奔跑时热切向往的那般美妙。失去理智的人怀抱的美好的幻想,在现实世界中根本是子虚乌有。



“我喝着在小卖部买的柠檬汽水,眺望一色湛蓝的海面和海面上浮现的小岛。几乎所有的岛都称不上岛而更近乎岩体,上面无人,无水,无植物,独有白色的海鸟蹲在顶端搜寻鱼影,船通过时鸟们也不屑一顾。波浪拍打岩体底端,四溅的浪花镶着耀眼的白边。”


村上春树偏爱希腊,1986年冬天,他来到希腊的米科诺斯岛,边生活边创作《挪威的森林》。后又写了一本名为《雨天炎天》的游记描述希腊的阿索斯半岛,《奇鸟行状录》的灵感也来源于在希腊旅途的思考。来到希腊的他,只看到环绕的山陵与绿色的橄榄树,大海透彻的蓝与云絮纯粹的白,以及缓慢划过天水的海鸥。


在一次采访中,村上被问及喜欢的跑步地点,他提起住在希腊的一个小岛上的时光,当时他是那个岛上唯一的慢跑者,不可避免地有人会问他,“你为什么跑”?“你的健康那么糟吗?以及“你不想停下来喝一杯吗?”这很有趣。


希腊▲


村上
春树
日本·千叶县
第一次抽筋跑崩


失败的原因一目了然:运动量不够!运动量不够!运动量不够!


抽筋、跑崩是大多数跑者不忍回顾的经历之一,原来村上遇到这种情况,也会有“爬也要爬到终点”的执念啊!


跑到三十来公里,我的脚一下子不听使唤了,开始痉挛,而且越来越厉害,未几便根本无法再跑。任凭怎么做伸展运动,大腿内侧还是抽筋,颤抖不已。肌肉扭曲为怪异的形状,不听使唤,甚至无法站立,最后的五公里只能步履蹒跚地走完。


在马拉松比赛中不是跑,而是走,有生以来是第一次。之前,无论多么痛苦,我都不走,这是我的骄傲。马拉松是跑的比赛,而不是走的比赛。当时我甚至连走都勉勉强强。索性放弃比赛,坐进收容车里得了,这个念头几度掠过脑际。反正成绩已是糟糕透顶,不跑也不打紧。然而弃权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哪怕爬着,我也想坚持到终点。


其他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追赶上来,超过了去。我苦着脸,拖着腿,朝着终点走。数码计时器上的数字冷酷无情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来自海上的风儿吹遍四野,湿透背心的汗水凉了下来,寒意难当。要知道这是隆冬举行的赛事!背心加短裤,就这么一身,走在无遮无拦的公路上,当然寒冷彻骨。中断奔跑后居然如此之冷,我连想都不曾想过。只要继续奔跑,身体总归是温暖的,不会感到寒冷。然而比寒冷更为伤人的,是负了伤的自尊心,是在马拉松跑道上步履蹒跚时,自己惨不忍睹的身影。离终点还有两公里,痉挛终于平息,可以重新跑了。我缓缓地慢跑,徐徐地恢复了状态,甚至还能大胆地冲刺一番。然而成绩十分可怜。


失败的原因一目了然:运动量不够!运动量不够!运动量不够!练习量不足,体重也没有完全降下来。四十二公里嘛,随便对付对付,怎么也可以跑下来呀!心里恐怕不知不觉生出了这种傲慢情绪。隔在健康的自信和不健康的轻慢心之间的那堵墙,非常薄。年轻的时候,也许“随便对付对付”就能闯过全程马拉松这一难关。不必跟自己过不去一般拼命练习,单单凭借储存的体力,就能跑出蛮不错的成绩。遗憾的是我已经不年轻了。运动的效率显而易见降低了。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儿,只能顺其自然,仅凭手头现有的资源坚持下去。这正是人生的原则,况且效率的高低并非决定生活方式价值的唯一标准。


东京我一直去的那家健身馆里,贴着一张招贴画,写着:“肌肉难长,易消。赘肉易长,难消。”令人生厌的事实,但终究是事实。



村上
春树
美国·查尔斯河
青春的气息


眺望着奔跑的哈佛女生,是一件赏心乐事。被她们从背后赶上超过,也不会萌生出懊恼之情。她们自有其步调,自有其时间性。我则有着我的步调,我的时间性。


剑桥(Cambridge)是紧邻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西北方的一个城市,与波士顿市区隔查尔斯河相对。这里是两所世界著名大学,哈佛大学和马萨诸塞州理工学院的所在地。查尔斯河沿岸延绵不断地辟有健身跑步专用的道路,只要你乐意,可以无休止地跑下去,跑好几个小时,它还兼作自行车道,你得时时留意放开速度从背后飞驰而来的自行车。



眼前重见查尔斯河,心中不觉涌起一个念头:“真想跑步呀!”河流这东西,除非有过极大的变化,大体看上去相差无几,查尔斯河尤其一如往昔。岁月流逝,学生们的面孔交替更换,我则年龄增长了十岁,恰如那句话所说:往事如烟。尽管如此,河流却仿佛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保留着昔日的姿容。滔滔的流水,向着波士顿湾无声逝去,它浸润了河岸,繁茂了绿色的夏草,养育了水鸟,从石造的古桥下穿过,夏季映照着蓝天白云,冬天则漂浮着冰凌,不急不躁,无休无止,仿佛通过了种种考验、不可动摇的观念一般,只是默默流向大海。


整理好从日本带来的行李,办妥各种各样的事务性手续,一旦布置完毕在此的生活场,我便再度热心地开始了跑步。敞开胸怀呼吸清晨那紧凑坚韧的空气,蹬踏跑惯了的地面,奔跑时的喜悦重又苏醒过来。脚步声、呼吸声与心脏的鼓动交织一处,营造出独特的交响节奏。查尔斯河是一处划船比赛圣地一般的所在,永远都有人在河上划船。我仿佛跟他们竞赛似的跑着。当然,一般是划船者的速度更快。然而我与朝着上游悠然划行的单人划艇,有时也会上演一场激烈的比赛。



河畔的跑者▲


村上
春树
美国·新英格兰
炎热的夏训



思考人生时,我不时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根被冲上海滩的漂流木。从灯塔方向吹过来的风摇曳着蓝桉树的梢头,沙沙作响。


新英格兰的夏天,远比不曾体验的人想象的难熬得多。虽然也有凉爽的时光,不过令人难以忍受的炎热日子随即到来了。有风儿吹拂的时候,还算好的。一旦风儿停息,从海上便飘来雾一般的湿气,犹如潮湿的薄布缠裹住人。顺着查尔斯河河滨跑上一个小时,就仿佛用水桶泼过水,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被淋漓的汗水打得透湿。因为日晒,皮肤火辣辣地痛。头脑变得朦胧恍惚,


无法完整地考虑任何一件事情。可是当你不顾一切地坚持跑完,便觉得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躯体最深处挤榨了出来,一种类似自暴自弃的爽快感油然而生。


新英格兰的灯塔▲


村上
春树
日本·佐吕间湖
第一次完成100公里


在四十二公里处有一个标志:至此处,距离相当干全程马拉松。水泥路上鲜明地画着一条白线。跨过那条线时,说得夸张点,我感觉浑身微微一颤。跑过长于四十二公里的距离,我是有生以来的首次。此处对我来说便是直布罗陀海峡,越过此处,就要冲进未知的外海了。前面等待着我的究竟是什么,在那里栖息着何种陌生的生物,我一无所知。这么说不胜惶恐:以往的水手们感到的畏惧,我也将亲身感受。


佐吕间湖,是北海道最大的湖泊,有日本第三大湖之称。在这里,村上进阶为一名百公里跑者。


佐吕间湖100公里地图▲


每年六月里,佐吕间湖一百公里超级马拉松在没有梅雨季节的北海道举行。跑步者们顺着临鄂霍次克海的佐吕间湖岸,奔跑一周。跑上一趟方才知道,这实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湖。


俯瞰佐吕间湖▲


首次尝试超过全程马拉松的距离,村上的身体感受是——
仿佛钻过运转缓慢的绞肉机的牛肉一般,浑身的部位轮番上阵,高声倾诉各自的痛楚,连声悲鸣,警告连连。跑一百公里乃是未知的体验,身体处处皆有牢骚。
幸而海边的景色十分美丽,可以感受到鄂霍次克海的气息。天色已近黄昏(出发是在清晨),空气呈现出独特的清澄来,发出夏初深深的青草气味。还看见几只狐狸在原野中结集成群。它们好奇地望着参赛者。仿佛十九世纪英国风景画一般意味深长的云朵,沉稳地遮蔽了天空。风儿一丝也无。



在我的周遭,许多人只是默默向着终点奔去。身处其中,我拥抱着异常静谧的幸福感。吸气,再吐气,听不出呼吸中有丝毫紊乱。空气非常平静地进入体内,再走出体外。我那寡言的心脏按照一定的速度重复着舒张与收缩。我的肺好似勤劳的风箱,规规矩矩将新鲜的氧气摄入体内。我能够目睹它们工作的身影,能够听见它们发出的声响。一切都顺畅无误地运转着。沿道的人们对着我们大声呼唤:“加油啊!马上就到终点啦!”声音像透明的风,穿透了我的身体逝去。我感觉,人们的声音就这般穿透而过,直达身体另一面



至于村上首百的完赛体验,称不上自豪,也有类似成就感的东西涌上心头。


这是一种个人的喜悦:“自己体内仍然有那种力量,能主动地迎击风险,并且战胜它!”这种安心感,也许比喜悦更为强烈。体内那仿佛牢固的结扣的东西,正在一点点解开,虽然我还不曾察觉这样的东西在自己体内。


纽约马拉松▲


村上
春树
美国
纽约马拉松


赛事当天,是一面用双足跑过纽约的秋日,跑过那“奇异的土地”,一面尽情地体味它呢?还是毫无余裕可言呢?还没有开跑,我无从得知。这,才是马拉松比赛。


每次去跑纽约城市马拉松而造访那座城市,我脑中都会晌起那支瓦农·杜克(VernonDuke)作曲的洒脱而美丽的歌谣——《纽约的秋日》(Autumn in NewYork)。两手空空的梦想家们,注定为这奇异的土地叹息。这便是纽约的秋日,我喜爱再次生活在这里。


十一月的纽约实在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城市。空气仿佛打定了主意,澄静而晴朗。中央公园的树木开始染成金黄色。天空高不可测,高楼大厦的玻璃奢华地反射着阳光。从一个街区到另一个街区,似乎可以无穷无尽地一直走到永远。伯格道夫·古德曼百货店的橱窗里,展示着高雅的羊绒大衣。街角飘漾着烤椒盐卷饼的香味。


如果你想选一场马拉松追索村上的足迹,不妨考虑世界马拉松大满贯之一的纽约马拉松。2020年纽马将迎来赛事50周年,比赛日11月1日,关门时间:6小时30分。



历经49年发展变革,纽马已是完赛者人数超过5万人的超大规模赛事。2019年共有来自141个国家的53636名选手完赛,平均成绩4:38:00,你的PB超过了吗?



纽约马拉松比赛当天,参赛者将跑过五个街区,曼哈顿(Manhattan)、皇后区(Queen)、布鲁克林(Brooklyn)、布朗克斯(Bronx)和史泰登岛(Staten Island)。选手们从最小的史坦顿岛出发,奔向皇后区和布鲁克林,而终点在曼哈顿的跑步圣地——中央公园。在纽约市住了几十年的当地居民都没机会跑过的地方,马拉松跑者一个上午便可征服,如果能完赛便一次穿越了纽约市的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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