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昆明，晴空万里，云彩绚烂。

斑斓的云彩之下，滇池像一面通透的大镜子，倒映出天空一样的颜色。经过昆明市政府20年的不懈努力，滇池水质已由劣Ⅴ类到Ⅴ类，再到Ⅳ类，逐年向好。

然而，5月初，中央环保督察组的一则通报，揭开了滇池治理问题上鲜为人知的一面。

滇池163公里岸线有61公里已被房地产等项目侵占，大量房产与湖争地；环保部门多次督查要求整改充耳不闻；有的部门成为违法违规项目的“保护伞”……

如今，滇池东岸长腰山上的一栋栋别墅被拆成废墟，等待返绿，滇池期待着恢复自己最初的面目。

山腰上的别墅群

嘈杂的拆违工地

昆明市晋宁区，从古滇湿地公园大码头远眺长腰山，隐约能看到拆除别墅的工地和一旁的高尔夫球场。

远眺拆除现场

来到山上，由于施工道路路口都有人把手，极目新闻记者想办法进入了离拆违地点最近的一个楼盘七彩云南·古滇名城——云嶺。

根据环保督察组提供的卫星图进行比对，云嶺围墙之外到滇池岸边，都在滇池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区，而在这个区域里，截至2018年底，开发商已经违规建成别墅167栋，建筑面积达到10.8万平方米。

从云嶺的围栏往下看，就是热火朝天的拆除工地，整个地块灰蒙蒙的，近20台挖掘机正在使用炮锤忙碌作业，时不时扬起一阵尘土。一台台重型货车，装满建筑垃圾后不断外运。曾经的一栋栋别墅，已经成为一片废墟。

拆除现场

“拆了有些可惜了，不能建早就应该规范起来，就别建嘛。”正在花坛维护绿化的工人抱怨，每天工作时噪音太大，还要面对拆除工地上飘过来的粉尘。

另一边，紧邻云嶺外的盘山公路，山坡上被防风防尘的绿色网布所覆盖。已经拆除或者尚未开展建设的区域，被人工种上一米多高的树苗。

越过工地向西边的滇池看去，这面山坡地势极佳。站上房屋阳台，滇池扑入眼帘，左手边湿地公园景观尽收眼底，右手边则是山林绿地，难怪这里会成为房地产商眼中的香饽饽。

滇池边上的别墅群

开发殆尽的长腰山

5月12日下午，走在长腰山的盘山公路上，极目新闻记者发现，无论是坡上还是坡下，密密麻麻全是房子，偶尔可见有豪车进出。离滇池距离较远的是高层建筑，而靠近滇池的地块，基本是高档别墅。

随处可见的别墅群

据官方统计，长腰山上已建成300余栋3层至4层低层建筑、近300栋中高层建筑。同时，仍有400余栋3层至4层低层建筑正在建设，建筑面积在150平方米-770平方米之间。其中，部分房屋已经售卖。

极目新闻记者查询到，该区域单套网签备案价在218万元至2992万元之间。

另外，极目新闻记者走访发现，这些别墅和住宅区，名字都比较“仙气”。比如山语溪、云上·白鹭洲观澜岛、云上·鹿鸣谷、云嶺等，开发商巧用名字营造出了一种奢华和高级感。

5月13日，在七彩云南·古滇名城售楼部，一位销售人员告诉极目新闻记者，“目前现房已经全部售罄，想买的话只能看期房了。”销售人员还称，正在拆除的是部分别墅产品，不影响其他类型房源的销售。

在七彩云南·古滇名城湿地公园一个展示厅里，有一个1:300的大型沙盘。其中，整个长腰山上，密密麻麻的别墅一直延伸到滇池边，作为公开展示的沙盘，竟也如此明目张胆。

根据中央环保督察组的调查统计，长腰山被开发区域达到90%以上，整个山体被钢筋水泥包裹得严严实实，基本丧失了生态涵养功能，长腰山已经变成了“水泥山”。

被房产挤压的滇池

环绕面积330平方千米的滇池，几乎每一处水岸都是一幅美景。

在昆明，极目新闻记者乘坐K31公交车沿滇池东岸，由南向北行驶，短短十几个站内，就依次经过了捞鱼河湿地公园、海东湿地公园、宝丰湿地公园、海埂公园等多个景点。

昆明市政府提供的资料显示，2009年起，昆明开始实施“四退三还”（退田退塘退房退人和还湖还林还湿地”）工程，为滇池腾出更多生态空间。公开文件称：“2014年以来，昆明在滇池沿湖重要节点高水平、高品质、各县特色提升改造、建设了多块湿地。”

滇池生态建设工程示意图

然而，自2015年起，滇池东岸，横跨晋宁区和呈贡区的七彩云南·古滇名城地块开始大建房地产；滇池北岸，草海片区开发建设了42个地块，侵占湖滨岸线长达25公里。

在当地走访时，古滇名城旁的白沙村村民告诉极目新闻记者，之前，晋宁就是一个小县城，很清净，植被和绿化也都是原始的，环境非常好。

如今，滇池边众多高楼、别墅拔地而起，古滇名城的建设让晋宁区和呈贡区的临湖地带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各种大型货车、卡车在道路上穿梭，路边满眼尽是裸露的黄土。

据中央环保督察组统计，目前，整个滇池163公里岸线有61公里已被房地产、高尔夫球场等项目侵占，大量房地产项目与湖争地，严重破坏滇池生态系统完整性。

人烟稀少的养老度假村

2012年9月28日，云南省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云南省滇池保护条例》（下称《条例》）。

《条例》规定，滇池一级保护区禁止新建、改建、扩建建筑物和构筑物；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区只能开发建设生态旅游、文化等建设项目，禁止开发建设其他房地产项目。

不过，《条例》在2018年11月得到修正，规定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区可以建设健康养老、健身休闲等生态旅游、文化项目。将“养老”“健身”等项目加进了条例。

于是，在古滇名城如火如荼的建设过程中，昆明当地文旅“航母”诺仕达集团顺势借力，在一边建设养老产业的同时，在滇池二级保护区限制建设区内又继续开工建设437栋别墅，共计占地1242亩，建筑面积40万平方米。

火车站的养老度假区广告

火车站的滇池别墅广告

5月13日，极目新闻记者来到滇池国际养生养老度假区。外面的宣传展板上，展示着古滇养老小镇丰富的老年活动。一旁的立体效果图当中，养老小镇内有美食街、茶庄、KTV、医院、养老公寓、教堂，以及老年大学等建筑。

养老度假区

养老度假区立体图

据现场工作人员介绍，作为昆明首个建成的康养项目，滇池国际养生养老度假区已经在2017年开始运营。

不过，记者走进小区发现，健身房里只有两三个人在健身，不少餐饮店都已经关门。教堂大门紧闭，根本没看到医院。一路上，也没见到一个老人。

晚上8点左右，极目新闻记者走访整个度假区，发现小区内十分寂静，不少楼房里没有一户亮灯。记者了解到，大部分的度假区房屋已经变成公寓酒店对外营业了。

相比没有人来度假区养老，开发商可能更担心的是，养老度假区背后山上的别墅，能不能迅速的卖掉。

养老度假区后的别墅群

漩涡中的诺仕达集团

中央环保督察组的通报中，很大篇幅在聚焦92%的土地被开发的“长腰山”变身“水泥山”。而侵占滇池一二级保护区的矛头，直指其开发企业——昆明诺仕达集团。

沙盘上的长腰山

在昆明，作为当地最大的文旅集团，其影响力早已从各方面深入当地人的生活。

有知情人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在建设“七彩云南·古滇名城”之前，诺仕达集团在当地已经打造出“七彩云南”翡翠、“怡心园”餐饮、“南亚风情”酒店、“七彩云南·庆沣祥”茶叶等多个餐饮、文化旅游品牌，堪称当地文旅“航母”。

“云南的经济发展，一直以丰富的旅游资源为依托。”曾经在昆明市发改委工作过的刘先生向记者透露，2012年左右，云南提出用历史文化提升旅游品质，做大做强旅游产业。其中，把“七彩云南·古滇文化旅游名城”项目列为众多产业之首。

诺仕达承接该项目后，自2014年开始，先后斥资220亿元，在滇池东岸建成了古滇艺海大码头、古滇湿地公园、配套商业服务区、游客服务中心、七彩云南欢乐世界、滇池国际养生养老度假区养老小镇等项目。

根据中央环保督察组的调查，“滇池国际养生养老度假区”规划建设、销售模式与高档房地产开发基本一致。晋宁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表示，该项目拥有“商品房预售许可证”，其房屋不动产权证“权利性质”一栏为“市场化商品房”。

5月14日，极目新闻记者来到昆明南亚第壹国际写字楼B座29楼诺仕达集团所在地，试图联系集团负责人了解相关情况，前台工作人员联系领导后表示，不方便接受采访。

诺仕达集团

拆房复绿开始动真格

“我们已经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重开，你们过段时间再来看看吧。”14日，在培星·东岸高尔夫俱乐部，工作人员告诉极目新闻记者，目前因为在整改，已经停止营业，具体开业时间待定。

不过，在此之前，在中央环保督查组多次要求下，上述通报的项目，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整改。

据了解，《云南省滇池保护条例》早在2012年已经出台，但是昆明市却迟迟没有编制出台滇池保护规划，导致滇池保护长期没有规矩可循，滇池贴线开发现象愈演愈烈。

中央环保督察组工作人员称，十八大后虽有多轮高尔夫球场清理整治，但当地均没有拿出实质性、强有力政策，甚至还曾多次组织或默许企业零星种树、“插枝充树”等行为应付了事。虽有多次发文和“回头看”，但没有从保护滇池的宗旨出发认真整改，没有真抓，企图蒙混过关。

今年，滇池周边过度开发现象被督察组曝光后，违规别墅已经开始拆除，高尔夫球场也逐渐恢复原样。

据《昆明日报》5月16日消息，截至5月11日，长腰山已拆除建筑36355.12平方米，二级保护区内在建建筑已基本全部拆除，正在进行场地清理；已完成植树绿化约20.4万株，覆盖防尘网约115万平方米。

该报道还称：“昆明市将动真碰硬解决问题，推动滇池水质持续改善，将天蓝、地绿、水清的生态福利还之于民。”

九三学社中央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云南省政协常委、云南大学生态学与环境学院原院长段昌群教授指出，所有的环境问题根本上是人的问题，只有把环境问题放到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中进行研判和破解，才能跳出头痛治头、脚痛医脚的被动局面。目前，滇池的“环湖开发”“贴线开发”模式急需扭转，《滇池保护条例》也应及时修订，为滇池休养生息提供更多的生态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