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1990年代出生,独享阖家宠爱的独生子女们,终于快到了要供养父母的时候了。
25岁的李曼设想过自己未来的生活:一份体制内的稳定工作,一套能容纳自己和父母的房子,房子周边必须配套三甲医院(最好十分钟之内能到达),浴室要有防滑垫,淋浴房要有老年人专用的扶手……
在“一家三口”的家庭结构里,李曼清楚地知道,自己像是父母手里的风筝线,终归有着很深的羁绊,难以割舍。
孤独
五一假期一个悠闲的午后,电话铃突然响起。电话那头,李曼的母亲急促又慌张:你快过来,我被车撞了。看到倒地的母亲意识清醒,只是腿部骨折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车祸现场围了很多人,但谁都指望不上。父亲是远洋渔船上的一名技工,常年在海上漂泊,除了禁渔期的两个月,大多时候家里只有李曼和母亲一起生活。
“真的太孤独了。”孤军奋战让李曼倍感委屈。
李曼在广州读商科,毕业时同学们都涌进一线城市的大企业。李曼也心动过,但父母的衰老一点点地展现在她面前。一切以就近为原则。李曼选了离家车程不到4个小时的城市,进了一家比大厂年薪少10万的事业单位。
她羡慕有姐姐照顾家里的同学,可以远离家乡外出闯荡。
中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以来,全国已累计有近1亿独生子女。图为湖北宜昌市街头,一位父亲带着孩子从计划生育广告前经过。
羁绊
只能靠自己。
在医院陪护的日子,李曼知道,父母的养老早就和自己未来的人生挂上了钩。父母会在不经意间提及,“我们未来就要靠你了”“我们没有别的期望,只想把你抚养成人”……临近毕业,父母还是会再次提醒她择业要离家近,回到家乡来。
在家庭内部,父亲挣钱养家,母亲则负责李曼的生活、学习。高中时,她去外地上学,母亲也跟去了,租了个房子陪读。那时候,母亲的喜怒哀乐都与李曼有关——她成绩差了,母亲会自责没做好;她不开心了,母亲也会跟着难过。
读大学时,李曼选了外省的一所大学,她是宿舍里唯一的独生女,也是唯一一个每天会跟母亲通电话、分享日常的姑娘。那时的她觉得这是父母跟自己关系好的体现,可现在想来,李曼觉得是被迫接受这种绑定的。
这种绑定是良性的吗?在新西兰的陈凯也说不好。在海外生活近11年,陈凯保留着每天跟父母电话聊天的习惯。
三年前,为了照顾父母的养老问题,陈凯尝试着把二老接到新西兰定居。但在异国,语言不通、环境不同的障碍总会让老两口的正常生活卡壳。超市付账遇到故障却因语言问题难以沟通解决;去医院时除了面对高昂的医药费,偶尔还会出现因表达不清而难以确诊的状况。
老两口在新西兰呆了一年就提出要回国,理由是:在异国他乡,长期不跟人交流,没有自己的生活,人都快傻了。自此陈凯只能往返两地探望父母。
回国不是件容易的事。陈凯算了笔账,过去的几年里他攒下来的年假有45天,如果要回到父母所在的城市,来回路程加上隔离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且有感染风险。
出国是父母极力支持的,但最近几年,父亲的想法变了。母亲在电话里告诉陈凯,父亲住院时总念叨,早知道现在回国这么费劲当初就不该让儿子出国。迈入50岁后,他开始羡慕那些有孩子陪在身边的同龄人。陈凯陷入自责。
陈凯能感觉到,父母对他回国充满期待。“人在海外面临的困境就是要么现在回乡,要么在不得已时回去。”32岁的陈凯无奈地说。
2021年4月,在贵阳市南明区油榨街道晚霞彩带老年人日间照料中心,工作人员带领老年做保健操。
反向依赖
有媒体指出,独生一代现象强化了“亲子一体化”心理。由于只有一个孩子,过度的“爱”导致父母对子女产生了“反向依赖心理”——如果子女不依赖他们,他们就感到失落。
临近毕业的那段时间,高雯发现母亲好像“变本加厉”了。一群同学外出吃饭到晚上10点,母亲会每隔半小时来通电话,询问自己在哪里、做什么。
不在父母身边时,母亲对她的掌控欲总表现得很强。高雯也很苦恼,她深感父母对唯一的孩子的过分关心可能会让孩子不太能适应,尤其在长大以后。她跟父母争取过自由,希望别再管这么多,但没结果。
多数人都在努力与父母建立边界。李曼发现,母亲跟自己的边界感是从她工作后才逐渐建立的。母亲开始工作后,有了自己的社交圈,跟李曼通电话的频次减少了很多。在母亲的养老规划里,将来只有帮她带孩子,她去哪儿,母亲就跟着去哪儿。
可这种边界没有标准。李曼担心边界感强了会造成生疏,即便在父母需要她时,也不再开口。李曼觉得心酸,她把父母的手机买成跟自己同型号的,遇到不会操作的问题,李曼就录屏拍下来发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