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健身房中,活跃着很多中年男人。
在年轻人看来,这些“大叔”并非健身的主力人群,他们身材走形,大多已经度过了很久的婚姻生活,是什么让他们离开既有生活轨道重新走进健身房?
下班时间,人满为患的健身房逐渐取代地下车库,成为中年人度过独处时光的最佳去处;就连火速发胖的周杰伦被媒体拍到手拿奶茶的半退休状态照片,其实也是在他打篮球回来的路上。
据去年发表的《中国健身行业数据报告》显示,我国健身行业中的健身会员已经超过了七千万,其中一大半为20至50岁的男性。
没有了20+的青春蓬勃,也走过了30+的正当壮年,四五十岁,身体机能开始下滑,生活和事业也不再有太多激情与起落,在这正是该端一杯热茶云淡风轻的最好年纪,男人们却错落地从工位旁起身停止了发呆,关掉了躲在地下车库玩个没完的消消乐,从每天半掩着门的书房里出来,走进了健身房。
在大学任教的方老师开始健身是被身边的年轻人影响。
因为老师的身份,方老师始终保持着和年轻学子们的密切联系,跟他们一起在草地上喝酒、读诗,参加读书会,去大排档里撸串、吃烧烤。但步入中年之后,身体情况确实在走下坡路:
“有一个读博士的小伙子给我的刺激比较大,他之前是南方男生那种白白净净的长相,身板很瘦弱,后来因为科研压力大开始健身,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壮一点定期吃蛋白粉,现在整个人已经一副肌肉男的样子了。”
除了定期锻炼保持健康,方老师健身更多是为了不脱离年轻人的话题圈子。不过他在去健身房办卡的时候,还是遭遇了一些尴尬,方老师发现私教跟自己学生差不多的年纪,刚从体校毕业没几年,在年轻人面前示弱让他有点尴尬和不好意思,但教练很熟练,开玩笑地说像他一样“弱”的中年人会员很多。
同样是中年人,每个人都有自己进入健身房的理由。有一次,方老师碰到一个白人中年老外,年纪跟他差不多,来这里健身主要是为了陪女朋友,自己本身兴趣寥寥。
方老师的健身套路比较单一,有氧运动占最多,主要练一下心肺能力。“那些练腿和练重量的东西,我挺少碰,不是因为守旧,而是年龄摆着这儿,肌肉的生长速度不太够了。”
方老师也去过特供中年人的健身房。在这种健身房里,中年大叔们锻炼起来都特别硬核,到处摆着自制的哑铃、没有保护措施的深蹲架,他们大都有过运动背景。看着这些比自己年纪大、却一身肌肉的人,他也会产生身材焦虑和社交恐惧:“可能健身对我来说,作为一种社交手段还为时过早。”
对不少深陷中年危机的男性来说,健身是他们摆脱生活压力的重要手段。
今年55岁的张叔曾是一名体育生,后来因伤退役,进入一家工厂做了份普通的行政工作,原本是看家本事的体能训练也就此放弃。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安逸下去,但张叔没想到打击就在人生不远处。
婚后,他在工厂晋升了职位,收入增加,妻子辞去了教师工作,开始做起餐饮生意,收入起起伏伏,总体稳中向好,在当地也打出了不错的口碑。两人开始规划要孩子,当时的美好憧憬很多,可惜天不遂人愿,夫妻二人怎么都怀不上孩子。就这样,他们的婚姻关系出现了很多变故,直到2010年,张叔才慢慢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妻子终于怀孕了。
孩子出生后却被诊断出先天性肾上腺皮质增生症,这种病导致幼儿体内电解质紊乱,不爱吃东西,呕吐以及经常脱水。因为是罕见病,当时专治这个病的特效药“二氮嗪”在国内还买不到,只能靠各种途径寻找药贩子代购。
每天醒来就是巨额的治疗费用,还要面对堆积如山的工作,这样的生活让张叔身体情况逐渐变糟。2014年11月,他找到一家健身房,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七年。这家健身房并不算大,开在当地体育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动感单车与跑步机,只有简单的重量器械。从那些斑驳磨损的皮垫上可以看出这些器械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但张叔觉得无所谓。
在这家简陋的健身房,他结识了很多朋友,平时也会向这些健身同好倾吐生活中的烦恼,“健身不会从实质上改变生活的本质,不过它又确实让我得到了除肌肉之外的东西。”
七年过去了,虽然照看孩子需要比其他父母多一分精力,但张叔和他妻子彼此之间都感觉多了一份依靠。他每次看到病友群里有家长显露出消极的态度,都会劝他们去运动试试,有些遗憾的是,并没有太多人听他的建议。
健身的中年人,从某种程度上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人生。
和中年男性最爱的钓鱼一样,即使四十多岁才开始减脂增肌,从无到有的阶段就像钓上的第一条鱼,总是能让人收获成就感,也因此,不少原本只是为了消灭三高的男人真心爱上了健身。
锻炼的辛苦是真实的,越来越大的肌肉换来的赞美也是,这也是为什么健身的风气往往会席卷所有社交小圈子。
今年43岁的李先生已经有3年健身经历,“刚开始去的时候,家附近那个健身教练就跟我讲,他们健身房都是40+的会员,周末是年轻人,工作日是中老年人。”
李先生健身的契机是因为婚姻出了问题。“30多岁谈恋爱的时候,身体太瘦弱了,不是生病就是劳累,我们婚后关系并不是太好。结婚5年,生了个男孩,又要养家,挣的钱不太够,感觉这个家庭很难维持下去,自己也很对不住她。”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也没有预料到。
四年前,李先生下班回家,发现妻子留了张纸条说自己回娘家去了。她没说具体原因,过了好几天也没回家,李先生打过很多电话,接电话的岳父总说妻子在养病。“她可能对这个家不太满意,我还很清楚记得她有一次做饭吼了一句’自己受不了了‘之类的话。”
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最终离婚。虽然儿子由双方共同抚养,生活照常进行,但李先生说有句话让他想了很久:
“其实就是前妻有段时间总是说我太不像男人,太弱了,让她感觉一个30岁的女人是在浪费青春伺候一个羸弱的病人。”
李先生一开始没有在意,随着婚姻的破裂,还有自己重回单身后生活质量的断崖式下降,让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因为工作忙,经常趴在电脑前做账,人看起来就不是很精神,像个病人,这对前妻来说确实不公平。对一个家来说,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身形做支撑,可能这个家也就完蛋了。”
去健身房的第一天,李先生就遭遇了滑铁卢。
教练让他做10个俯卧撑,5组过后,他就开始喘气头晕,一节课只上了一半。因为害怕李先生晕过去,教练当时果断停止了训练,自己也吓了一身冷汗。
“和年轻人相比,40岁开始健身出成果比较困难,虽说有所谓的’新手福利期‘,但很短,什么三分化五分化训练在中年人身上不太管用,只能慢慢地从心肺体能开始,让肌肉一点点地起来,中年人天天看镜子寻找肌肉,应该挫败感非常强。”
三年过去了,李先生肚子上的那团肉还在,只是比当初小了些,但是身体其他地方的肌肉已经开始有了改变,改善饮食后,他觉得自己比以前精神了不少:“离婚后的这三年,自己开始慢慢整理心绪缓过来。人生下半场的开始,希望能以自己的改变作为好的开始。”
年过四十,无论是小有成就还是不咸不淡,普通人的人生行至此段,大概很难再看到什么可以称得上转折点的波澜。而健身就是这平静却渐渐失控的中年生活里,为数不多尚在自己掌控之内的事情。
这也让李先生内心沉静了很多,如果没有健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在跑步机上汗流浃背,是否能有更好的身材也许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牢牢把握住了’还没有完全放弃人生‘的感觉”,李先生这样说道。
他觉得在努力健身后看着自己的身体在衰老的路上后退一步,每个男人都能获得一丝丝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