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老龄化、养老模式、长期照护等概念,时不时地会出现在生活中,引起阵阵讨论。这篇小文基于唐钧老师在《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发表的《长期照护:概念框架、研究发现与政策建议》,提出一点思考。
今天养老讨论的一个前提性共识是:传统的养老方式已不适用。那么,“传统”具有怎样的特征呢?
至少包括:农耕文明中,在家庭作为基本生活单位的基础上,老人具有基于经验和年龄优势的权威,男性子嗣是绝对的倚靠,熟人社会提供了舆论保障,家族或宗族也发挥了一定作用……
由古及今的变化是明显的,同时也是复杂的——这表现为:探索普遍性的养老需求与渠道,有助于获得对此的概览性认识,但对差异的关注,同样有其意义。
譬如,曾有学者分析子女养老所提供的不同:儿子侧重物质,女儿偏重感情。除此之外,老年人主体是否具有性别基础上的异质性呢?
观察父母辈和祖父母辈,男外女内的分工模式比较普遍。即使退休,也更可能是男性的兴趣在于公共事务,而女性操持家务,并关注细琐。
对此,很容易将之评价为僵化的性别刻板,但这之于性别化了的老年人的自我认同和意义赋予,一定也具有价值。性别敏感的视角,并非要说那就是父权制之渣滓,而是检视其功效,并探索另外的可能,且使之有实现的机会。
再如,在从生死于斯到户籍制度的社会中,养老和迁移并没有多少交集。但如今,常态化的流动不仅影响着拥有更多资源和机会的中青年,老年人也难出其外。老漂族的出现,作为代际合作育儿的策略而发生,同样重塑着祖辈的养老模式。
小区里有位阿姨,去年刚送走了九十高龄的老母亲,今年又南下广州,去照料备孕的女儿,如今正准备将户口迁往广州,以方便接受当地的养老服务。阿姨说特别不适应当地气候,但抱怨归抱怨,南下的事实却无法更改;又感叹,虽然子女在当地薪水高,但感觉并不如在家乡,一家人其实知足就好。
反哺——是对传统养老方式的概括,代际间的互惠交换在人口的新陈代谢中维持了稳定。但如下变化也早被学者所关注:经由集体化改革产生的父辈权力的剥夺和子代地位的上升,在推崇公平交易、计利薄义的市场化冲击下,旧有的孝道规范难以成为老人特别是乡村老人有效养老的凭借。但是无论传统还是市场主导的逻辑,似乎都无法解释今天老人的一些普遍想法。
“不拖累子女”“不给他们添麻烦”,这样的表述,我们有没有听父母辈人感叹过?他们非但表示“不指望/指望不上子女”,一面又义无反顾地加入照料第三代的育儿组合,上面提到的小区阿姨也是如此。这合适么?应该么?公平么?合理么?
价值判断人言人殊,这一现象的出现根源则客观而值得探究。首先,个人积蓄、退休金和医疗保险的惠利,无疑为老人不指望子女提供了底气。另外,代际之间的伦理捆绑和亲密关系也发生了作用。父母体谅子女辛劳,也盼其成人成功,它们或许具有心灵“麻药”的效果,补偿了老人在家庭中付出多于回报的落差。
向下的家庭资源倾斜与向上的养老照料需求,二者之间的错位、冲突与断裂,通过客观资源获得和主观心理调试等,得到了些许弥合。以家庭为视角,我们看到了育儿对养老发生的影响,相比于合理安排或剥削长辈的定论,除了从第二代和第三代的利益出发,我们还看到这也改变了不少老年父母的退休生活。
养老首先发生在一家之内,但养老不仅是家庭内部的交换,也涉及国家、市场和社会等层次。与国家的交换如公共福利中对老年人的支持,与市场的交换如商业化养老保险,与社会的交换如鼓励年轻老人志愿服务有需求老人的“时间银行”,等等,都丰富了我们对养老的理解。
此外,在家庭视角下追索养老诸事,不宜陷入对“家庭”的刻板印象,无子女的老人如何自处于当世,同样值得关注。
如今提到养老,不妨超越健康老龄化、积极老龄化、智慧老龄化等修辞,这些美好希冀不仅需要意愿的精神动力,也需要能力的现实护航。能力者,又分为内与外,内强调自我赋权,外关注社会支持。缺失了哪一面,似乎都难以达到目标。
凡事常要算算值不值的现代,人的价值端赖其效用而证明。但只要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社会经济指标上的产出,就可以充分否定个体的存在么?在书斋中高谈人伦、人文、人本,已是观念之进,如何面对那些开始耍脾气或不讲理的老人、那些在变化面前显得迂腐的老人、那些因为牵挂或忘性而碎碎念的老人、那些因贫穷和疾患而不光鲜的老人,似乎需要我们更多的反思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