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是中产,你们全家都中产!
2018/1/2 14:39:54 来源: 云联旅居 作者:

  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开车去接我在酒店健身房锻炼的朋友。那条路是单行道,雨势正浓,我看见酒店的招牌,立即转了进去。

  门房大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来,声色俱厉斥责道:你在干什么?!没看见这是出口吗(当然,他语言没这么客气)?我大约愣了三秒钟,立即冲着他大吼:错了就错了,你不会好好说话吗?

  大爷没有任何犹豫:要跟你说什么?!你出去(再次,他语言没这么客气)!

  我接下来不知道该吼什么。我只能灰溜溜退出去,找到了正确的入口,把车停下来。

  我打开车窗点着了一根烟,忧伤像水银一样慢慢地漫上我的脑子,汇聚成了三个疑惑:

  第一,我这么恬不知耻地向一个门房大爷吼叫,是不是有失身份?

  第二,我穿得这么人模狗样,还开着车,为什么大爷不把我当成一个成功的中产阶级,对我以礼相待?

  第三,他一个门房大爷,是一个劳动阶层,怎么会对我毫无尊重,直接恶语相向?

  回家的路上,夜上海的霓虹如同鞭子一样抽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明白我的误会实在是深不可测:

  第一,在那样电光火石的短兵相接之中,谈吐与穿着不能显示身份,只有保时捷或者宾利才能显示身份。雪佛兰不但没能显示身份,而且暴露身份;

  第二,中产阶级是不存在的,也没有任何资格可以被以礼相待;

  第三,最要命的,是我的时空错乱。那个操着一口纯正上海口音的门房大爷,分分钟家里有三套房,价值数千万。我这样的一个外地创业屌丝,他家随便一个厕所的价格就能砸死我自以为是的阶级地位。

  困顿的中产

  现在,整个世界都被中国的中产崛起所震慑、震惊、震撼。

  2015年,瑞信(Credit Suisse)的全球财富报告中,中国拥有5万-50万美元净资产的中产阶级达到1.09亿人;而西南财经大学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根据瑞信的这个标准,推算出中国有2.04亿中产;早在2010年,欧睿信息咨询公司就宣称2020年中国的中产阶级将达到7亿人,这一报告被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报道,得到官方认同。

  ▲2015年和2020年按地区、个别国家及全球划分的百万富翁数目(数据来源:《Credit Suisse Global Wealth Databook 2015》)

  这些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长江商学院2016年9月署名Tom Numlist的一篇研究报告中写道,这意味着中产阶级已经在海外旅行上花费了2000亿美元;2015年,他们送了30万个孩子到美国学习,为美国经济贡献了98亿美元;同年他们的消费总共到达了4万亿。

  我不同意他们的说法,我认为中产阶级的幸福生活更多应该体现在朋友圈里。要成为合格的中产阶级,至少在他们的朋友圈里应该有以下信息:

  跑马:半马已经很落后了,在全国,乃至全世界范围内参加全马,甚至山地马拉松,是中产标配;

  潜水:一年中没有到澳大利亚等大洋洲之类的地方去潜过水,应该不是中产;

  滑雪:加拿大、阿尔卑斯山,当然,越是新鲜的地方越多点赞。还有,一定要拖家带口才算完整;

  职人手作:没有几件日本职人的手作用品,你的生活方式就很不中产;

  手冲咖啡:喝星巴克只能在工作日。不曾在北京、上海和深圳发现过手冲咖啡馆的,自然也就没有中产情趣。

  有点大煞风景的情况是:日本经济学家大前研一在他的著作《M型社会:中产阶级消失的危机与商机》中,提了三个问题:房贷是不是给你很大的压力?你是否不敢结婚,或不打算生儿育女?孩子未来的教育费用是否让你忧心忡忡?他说,如果你被这几个问题问住了,那么你就是个假中产。

  基本上被我认为是中产阶级的身边的朋友们,至少被其中至少一到两个问题给问住了。

  还有更不美妙的。一个自媒体不那么严谨地算过一本账:按照中国的房价,中产阶级的房贷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余粮其实有限;他们的孩子从学前到大学毕业的总投入,就算不留学,也要花费百万;大病医疗的缺乏可能随时导致中产家庭的灭顶之灾;获得正常养老所要储备的资金需要67万元。

  因此,在中国,过上一个体面、安全、受人尊重的中产生活所需要的资金,其实是900万(瑞信的最高标准是50万美元X汇率6.6=330万元)。

  ▲各类房价对应的月供金额

  当然,对于帝都和魔都的中产人民,900万这个数字真是叫人苦笑不得。仅仅是房子一项,就足够吃掉900万这个看似天方夜谭的数字。

  伪中产的集体无意识

  然而,真正能够击穿中国中产伪概念的,恐怕还不仅仅在于经济上的核算。中国人素来以吃苦耐劳作为其核心的竞争力,以忍辱负重作为其家庭的核心支撑。跨越一座座大山,是中国人从底层迈向中产的拿手好戏。

  最恐惧的,在于生活的不可预测。

  何为中产?在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中产的标志性词汇是稳定:稳定的家庭财政,稳定的价值观和稳定的社会权利。

  在中国,中产几乎意味着中年。中国的家庭结构虽然在城市地区已经完全缩小化了,但是上有老下有小,这也是中产生活的标配。

  即便勉强供养着一套面积尚可的房子,业已年迈的父母的医疗,尚在幼小的子女的教育,都是几乎无法预期的财政风险。在必须保持相当高的风险储备金的基础之上,所谓的自由可支配资金,其实是镜花水月。

  ▲中产的教育支出

  中产阶级的身份在中国显得如此面目模糊,以至于我们除了朋友圈之外,几乎没有任何辨识的标准。既然一个门房大爷可以用上海户口和(可能的)房产来击溃你,所谓的稳定中产资产,不过自欺欺人。

  那么价值观呢?这更加不是我们这个社会中产的长项。

  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廉价的同情心、伪装的道德感和充气娃娃式的勇气。人们习惯于在山区失学儿童和5岁养活母亲此类的新闻中挥洒热泪,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几乎无法发现类似于地中海贫血症、自闭症儿童这样真正社会深层悲剧的威胁。

  在几乎所有的社会道德问题上,人们无比地分裂。

  比如江歌案中的法律与道德,比如王宝强马蓉离婚事件中的个人隐私与法律责任,比如同性恋的尊重与权利,再比如,开错了车库出口与入口中所应持有的职业态度,每一次社会热点世界都会沸反盈天,几乎不可能存在任何的共识,勿论稳定的、共同的社会公共道德秩序。

  他们对于反日这一点上,却异乎寻常地、没有任何历史与现实证据地一致了:尽管几乎每一次反日行动上,吃亏最大的,总是老实巴交的中产阶级。

  说到老实巴交,他们在社会权利上,却不间断地在大踏步地后退:这种中产阶级生活对他们太重要,以至于似乎任何一次权利的争取,都会引发他们丧失身份的恐惧。

  他们勤勤勉勉地侍奉自己的父母,但是当整个社会的风气都无法去扶助一个跌倒在地的老人的时候,他们不能够形成一个舆论,使之成为一个不再发生的悲剧;

  他们花费了所有的积蓄,用以培养自己的孩子,但当幼儿园里发生了性侵和猥亵的时候,他们从全民的愤怒声讨迅速地转化成为了宇宙静默;

  当雾霾已经影响他们每日的呼吸并且已经显而易见地伤害所有人的健康的时候,积累的愤怒使所有人都变成了伟大的键盘侠;

  当奶粉已经成为一种全社会无法信任的产品的时候,他们选择成为全世界的蝗虫,去抢夺别人家孩子的口粮。

  他们所有的勇气和智慧,都用来维持着这可怜而悲伤的,并不成立的身份。

  同时,他们向全世界进军,抢购LV,挤垮巴黎的专卖店;他们供养了大批量的仁波切,以至于义乌产的天珠价格暴涨;他们的汽车在所有的大马路上插队、加塞,以至于任何一条宽阔的道路上,都成为了拥堵的红色。

  是的,这就是中国中产。没有安全,没有公共责任,也没有权利意志。

  他们形成集体意识,拖垮一个健康社会的梦想;他们形成集体无意识,整体出让社会的权利意识。

  我们都知道马斯洛的需求五层次。生理、安全、情感与归属、尊重和自我实现。应当说,这也基本上是社会进阶的一条道路。当人们完成了基本的生活需求的时候,转向更加高级的社会需求,完成自我的救赎和教化。

  但中国的中产阶级是在这五个需求之中沉浮的。他们往往连生理和安全的需求都不能够得到完整的满足,却在社会生活中不断地自我膨胀,寻找尊重和自我实现。他们惯于在威慑面前沉默,也惯于在社会之中爆发。

  这1.09亿人,或者2.04亿人,很傲慢,很愤怒,也很卑劣。

  我们的中产啊,变成了一种在自卑和自傲中游移的生存动物。他们所使用的日本职人手作,和手冲咖啡的味道,并不能冲淡他们的老人在震天喧嚣的广场舞中的孤独和恐惧,和幼儿园中受难孩子的屈辱和伤害。

  这真的是一个笑话。拥有着全世界最庞大中产阶级人群,却体历着全世界最卑微的社会生活。

  玩世不恭

  当然你也不用那么自责。整个世界的中产阶级都是被知识分子和精英群体嘲笑的对象。中产阶级懦弱、恶趣味和乏善可陈,这基本上就是一个共识。

  当然你也不能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因为中国的中产,比整个世界所有的地方的中产都要更懦弱、更加恶趣味和更加乏善可陈。

  别人脱光了上街反皮毛,咱们全世界抢皮毛;别人满世界治理垃圾,咱们满世界制造垃圾;别人到非洲去保护别人家的孩子,咱们连自己家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懦弱、恶趣味和乏善可陈是一种共谋。我们已经习惯于一种思维就是制度的错是我们无能为力的,然后心安理得地成为制度失灵的共犯。个人主义从来不是自私主义,公共秩序和共同权利,才是中产阶级得以存在和繁荣的基石。

  至于我的中产思维,早就已经被破解了。在我恬不知耻多次自诩为中产的夸夸其谈中,有人一针见血地问道:请问你有上海户口吗?请问你能在上海买房了吗?

  我的马斯洛需求层次基本上立即降低到了第二层次。

  这样也好。我也可以带着玩世不恭的心态向着大街上吼叫:你才是中产,你们全家都中产!

  可是,我始终都不曾明白:如果一个国家里的中产阶级,只能是一个收入的数据,只能计算他们的自由可支配资产,或者只能拼命地积攒他们的净资产,那么多的教育,那么多曾经被呼喊的公序良俗,那么多他们的生命尊严和理想追求,所为何来,所向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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