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男人的中年危机
2017/6/19 9:48:04 来源: 云联旅居 作者:

        过去从来不会去想人生终点的问题,到了中年就不得不思考了,青春一去不返,前方依稀看得到死亡的影子。我今年四十三,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活到八十六,估计八十五吧,那也就是说,我的前半辈子已经比后半辈子长了。

        常被问到:幸福跟年龄有关系吗?我得说有。

        如果我不到四十岁,不会费这么大劲去思考幸福的问题。但不幸的是,国外做过一个调查,人生的幸福指数在中年最低。

        调查结果呈U型曲线,过了中年的谷底,幸福指数在老年时又会回升,最幸福的就是童年和老年。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说“老小孩”,老人和小孩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这就让我更加不惧怕年老,渴望年老。

        但我现在仍然处在不幸的中年。中国的男人很惨,没有宗教作依托,又没有一个外在的所谓“更年期”,只有独自悄悄地“中年危机”了。

        我没见过几个中国的中年男人,会沟通关于中年危机的问题,但谁都经历过吧。中年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董桥可以诗意地说,“中年是一杯下午茶”,其实没这么浪漫。

        过去从来不会去想人生终点的问题,到了中年就不得不思考了,青春一去不返,前方依稀看得到死亡的影子。我今年四十三,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活到八十六,估计八十五吧,那也就是说,我的前半辈子已经比后半辈子长了。

        中国人忌讳谈论生死,但人生是一条单行线,谁都无法阻拦,不思考死亡的问题便不会活得好。外国先人很聪明,早就说过“生如夏花般灿烂,死如秋叶般静美”,真把它参透了,道破了,你活得才好呢。

        我在书里引用过梁漱溟老先生的话,人一辈子总要思考三个问题,按顺序,不能错。

        先要考虑人和物之间的关系,所谓三十而立。然后要考虑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到中年错综复杂,为人妻,为人母,为人友,为人上级,为人下级,等等。接下来不可避免地,要考虑人和自己内心之间的关系,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活着有什么意义?

        中年危机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你会怀疑你曾经信奉的价值,不知道意义在哪里,所以要去思考,要去纠缠。也正是在这种思考和纠缠当中,聪明的人能够看明白一些事情,然后突破那层窗户纸,获得一种更大的自由和解放,离幸福更近一点。

        幸福和别人有关吗?

        接下来一个常问的问题:幸福是自己的事,还是跟别人有关系?

        如果我今天在这儿讲话,在座各位有的玩手机,有的聊天,一会儿走了一半,你觉得我会幸福吗?你们也一样,如果今天下午怀着去动物园看猴儿的心情,来这里看我,见到了活的,又觉得某些话讲得还有点道理,算是额外收获,还不收门票,你也能找到一点幸福感。

        也有可能,你出家门的时候很幸福,很开心。可是随后,买早点排队有人加塞儿;过马路周围的人都闯红灯,让你进退两难;去银行取钱,营业员耷拉着脸,给你不少冷遇??你觉得你会幸福吗?

        也有可能,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使你拥有了某种幸福的感觉,哪怕你是“受害”的一方。公共汽车上被人家踩了一下脚,本来很恼怒,没想到对方非常诚恳地向你道歉,那一瞬间你很温暖。你的东西掉地上了,旁边的人捡起来递到你手上,你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有爱。

        幸福当然跟别人有关系,这就是问题所在,也是我们当下经常不幸福的由来。物质是基础,可以依靠自己去创造,情感却不仅仅是自己的事,和父母家人有关,和身边每个人有关。

        幸福和国家有关吗?

        幸福是个人的事还是国家的事?

        有些调查数据显得很个人化,比如财富、物质、情感等,也有很多跟周围的大环境有关系。比如一个廉洁、高效的行政系统,民主和自由的社会环境,都会让我们感觉很幸福。所以,幸福怎么能跟国家没有关系呢?

        那年3月5日,温家宝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当中出现了“尊严”二字,当晚我在《新闻1+1》的直播里说:“我终于看到了这个字眼,这是一个比让中国成为GDP世界第一还要难以实现的目标,但它毕竟已经出发了。”

        “尊严”是我看到的最富有诗意的政治语言。国家既然确立了这样的目标,接下来就还会思考很多问题,比如,到底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如果只有奥运、亚运、世博才算大事,老百姓的事都是小事,那就麻烦了。

        北京奥运会结束的第二天,我在一篇文章里写:“该到了把每一件小事当大事的时候,也该到了把每一个中国人的福祉当成最大目标的时候。”

        不能因为奥运会来到北京、世博会来到上海、亚运会来到广州,我们就要牺牲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甚至批评的权利和不满意的权利。

        广州亚运已经体现出很大的进步,一路都是“骂骂咧咧”过来的:老百姓抱怨亚运扰民,官员也会出面道歉。我甚至认为将来,如果中国哪个城市再要申办奥运会,支持率只有70%,不意味着退步,反而意味着进步。

        北京申办奥运会的时候,全国人民支持率是97%。倒也不意味着咱们装假,而是那时我们还把幸福寄托在某种成就感和荣誉感上。我们还把个人的幸福跟一个国家、一个时代、一个百年未圆的梦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个瘾一定得过。

        就好像中国人非得过足了开车的瘾,才会重新回归骑车和步行;非得把乱七八糟的情感都体验一遍,才重新体会到家庭的可爱。

        幸福和信仰有关吗?

        我的上一本书前言叫《幸福在哪里》,后记叫《明天,开始信仰》,我想幸福应该跟信仰有关吧。但我还是要不厌其烦地声明,我所谓的信仰,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宗教—宗教也并不简单,但怕大家理解得简单。

        中国人的宗教观是什么呢?人跟佛之间互惠互利。大家都有很强的功利心,进到寺庙里,啥事?想生孩子,找观音。啥事?身体不太好,药王殿。啥事?缺钱,财神爷。

        有信仰的最大好处是什么?有敬,有畏。当你的内心里上有天、下有地的时候,你很踏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事。

        有人问,白岩松你信什么?我说,我信一些大的词汇,比如忠诚、友情、勤奋、家庭??就职业而言,我相信新闻有助于这个社会一天比一天好,如果哪一天我不信了,也就不再做新闻了。

        全世界没信仰的人只有十一二亿,大部分都在中国。中国人里有信仰的,一亿多人信着佛教、伊斯兰教、基督教、天主教,还有一亿多信共产主义,剩下的就只信人民币了。如果大家都用一种方法信人民币还好,那叫人民币教,没有,各有各的信法。于是就乱了,乱的不止是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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